城东的西街边参差不齐地坐落着几座房屋,在房屋前的路口处有一档水果摊,摊主是一个约摸四十岁的男子,听附近的人们说,那里的水果特别鲜甜,因此十分畅销。
我只是偶尔经过那里,却从来不买,有时会看几眼水果,再看几眼摊主,每每彼时摊主都会对我回以一笑,他的微笑很浅,很自然,可不知为何,这样的笑容却让我心里腾然升起一股寒意。
后来有一天,狂风大作,昏天暗地,乌云笼盖四野,紧接着暴雨瓢泼而至,这场暴雨下了很久很久,久得仿佛时间永远停滞了。累积下来的雨水浸淹了整条西街大道,一眼望去,西街中的房屋,好像一座座漂浮在海上的小岛屿,孤立无援。
当我撑着伞,淌过深深的积水,再次经过那档水果摊时,却并没有看见摊主,记忆里,他总是风雨无阻的。
雨仍在瓢泼地下,街上的积水已经涨到了半米来深,我抬眼望向不远处,忽地瞧见,在那一片积水里,隐隐约约地,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蛇形黑影。
还来不及细想,黑影已经游旋到了我脚下,只觉脚下被一股力道拉扯,一时重心不稳,整个人便跌入了水中,冰凉的水没过身躯,漫过头顶,我在水中挣扎起身,却始终不得,呼吸越来越困难,很快,便失去了意识。
当我苏醒时,却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了一个陌生明净的房间里。房间里除了我并无他人。我满腹狐疑,起身推开窗,竟发现这是一栋独立于草原中的楼房,窗外是一片青葱的绿意,天空明媚而蔚蓝,地面没有一丝暴雨来过的痕迹。
暴雨,终于停了么。我心里想。
在屋里转悠了一会,却始终不见有其他人。
饥肠辘辘之际,一个约摸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子出现了,她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,径直向我走来。
这是哪,你是谁?我问她。
中年女子笑而不答,却把汤药递给我,说,姑娘,喝了它吧,这可以驱寒。她的声音很温和,因微笑而弯成月牙形的眼角边露出丝丝皱纹。
我看向那碗汤药,然而,我看见,那碗里装着的,除了黑乎乎的汤,还有活生生的咀虫。
我的瞳孔在渐渐放大,按捺住心里的不安,竟说不出任何话来。
中年女子仿佛看出了我的惊恐。她又把汤药递近了我些,说,喝吧,你生病了容易胡思乱想,只要你心里想着碗里的是汤药,便没事了。
我顺从地闭上眼睛,心里暗暗念叨着,这是汤药,这是汤药……
当我再睁开眼时,果然,碗里的,真的只是汤药。
尽管如此,我仍然不敢喝下,待中年女子离开,我便把汤药倒了。
这里,一定有古怪,中年女子一定在隐瞒着什么。我心想。
后来我发现,住在这里的,还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子,她叫敏儿。
敏儿面容清秀,却沉默寡言,我问她,她只道是被他们雇佣而来照顾我的。
他们?他们是谁?我又问。
敏儿惊慌地摇了摇头,不再说话。
中年女子没有再来,房屋建在这一片草原上,放眼望去,忽然觉得荒凉不已。
每天,除了站在窗前眺望外面无际的草原,再无其他。
然而有一天,敏儿说她要离开了。
我问她为什么。
她说,这里,不是我的世界,你也不是…
话尚未说完,中年女子突然推开门出现了,依然是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,但是她看着敏儿的眼神却不怒而威。
敏儿瞬间又沉默了。
对于这里的秘密,我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知道了。
几天后,敏儿果真消失了,而中年女子却没有再离开这房屋半步。
我开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。这里到底是哪里,他们到底是谁,我为什么会在这里,无数的疑问在我的脑海里打转。
我知道,不查明这些,我是再也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了。
于是,趁着中年女子没留意,我躲在了房屋外墙的一处窗檐上。
中年女子发现我不见了之后,便发了疯一样寻找我,然后很快,我似乎听到了屋里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。
她要是离开了,我们儿子怎么办?说话的是中年女子。她在对另一个人说话。
儿子?原来她还有儿子。我在心里暗暗惊讶。
这里是我们设的幻境,只有打开西边草原的铁栅栏门方可离开,我刚才查看过,并没有打开过的痕迹,她一定还在这里,我们再找找吧。屋里有人回她。
可是,这声音,分明和那水果摊主的一模一样。
阴谋,原来一切都是阴谋。可是,他们为什么合谋设幻境困住我。
很快,屋里便没了声响,他们似乎离开了。
我松了口气,缓缓沿着窗檐攀上了屋顶,然而,脚刚落地,一抬眼,却发现此刻面前多了一个人。
那是一个眉目俊秀的年轻男子,穿着黑色毛呢休闲裤和白衬衣,温煦的阳光洒在他干净的脸上,一刹那,竟有种很熟悉的感觉。
你,你,你是他们的儿子。我慌忙退后了一步。
男子微微一笑,没有回答,只道,你走吧。
我难以置信,却还是半信半疑迈开脚步,准备离开。
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,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。我顿时皱眉,侧脸看向他,心想,果然是没那么容易放我走啊。
然而,他说的却是,放下这里的一切,走吧。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。
我愣了一会,无言以对。怔怔地看着他,良久才回过神来,然后挣脱他握着的我的手,往楼梯口走去。
下楼后,我一直朝着西边草原的铁栅栏门口跑去,不敢回头,生怕一回头,身后就是追赶着我的人。
铁栅栏门口到了,上面并没有上锁,我一推,门便开了,然而,跑到铁栅栏外的不远处后,却出现了两条路。
一条向左,一条向右。
左边通往的,是一座哥特式复古大教堂,远远的,仍能听到一阵朗经颂读的声音。
而右边通往的,是一座游乐场,里面喧闹的人声响彻在上空周围。
我犹豫了下,往左边的路迈了几步,但又细思了下,人多的地方不容易被人找到,于是便折了回来,往右边的路走去。
游乐场里人来人往,我禁不住热闹往旋转木马场的人群里钻,然而,在那里,我看到了他,方才那个穿着黑色毛呢休闲裤和白衬衣的年轻男子。
在他的前面,有一个身着浅青长裙的女子。他们坐在旋转木马上,一前一后,女子偶尔回头,笑魇如花,而男子,也回以明朗的笑容。
然而奇怪的是,任我如何仔细,也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。
只隐约听到那女子唤年轻男子,明辰。
明辰,明辰,我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,这名字总觉得熟悉。
围在身旁的人越来越多,我重心不稳,一不小心被人推了下,脚步踉跄,几乎倒地的一刻,背后有一双手紧紧的抓住了我的肩。
我惊慌,赶紧站稳,然后一转身,想从那人的手里挣脱开。
可是,站在我身后的,却是那个被唤为明辰的年轻男子。
你,你怎么在这里?我愕然。一回头,却发现方才热闹的游乐场消失了,所有人也消失了,空荡荡的周围,只剩下我和年轻男子。
幻境,我还没有离开幻境。我突然醒悟一般,朝年轻男子吼道,你不是说放我走么,为什么我还没走出幻境,为什么?!
年轻男子望着我,眼神很温和,却又似蕴藏了一丝缥缈的愁绪。他沉默了一会才道,言希,什么时候你才会放过你自己?
你在说什么?我问,脑海里却忽地有千番记忆回闪而过,头痛欲裂。
言希,困住你的不是我们,而是你啊,你已经死了,我们都死了。年轻男子握着我的肩膀说。
怎么会,怎么会。我难以置信,那中年女子呢,那水果摊主呢?!
年轻男子叹了叹气,再也不语。
我推掉他握着我的肩的手,一步一步跌跌撞撞走着,一瞬间,记忆纷纷浮现在眼前。原来,水果摊主和中年女子是年轻男子的父母。原来,我死了,死在一个月前的那场大暴雨中,在那场暴雨中,我失足落入水中,而他们为了救我,也都牺牲了。原来,那位年轻男子,是明辰,是明辰啊,我的爱人。
然而,我放不下,也不愿意放。因为执念太深,我把自己的魂魄和他们的魂魄都困在了这里,当一切都没有发生,当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。
然而,所有的幻境,终究,逃不开事实。
……
当真相揭开,一切都消失了。